亡者手扎 1

cynical

如果不是因为看见夜幕边缘低垂的星星，菲利克斯真的以为快要下雨了。“下雨的话就很扫兴
了。”菲利克斯想，用手拨弄了一下被薄雾濡湿的头发。

明天，也就是帝国历零一三年七月二十六日，是先帝莱因哈特逝世十周年纪念日，帝国为此颇费
了一番心思。不管当事人真正心情如何，形式这种东西在很多时候也是有其必要性的。摄政皇太
后希尔德早在三月就已经宣布，在这次纪念会上，皇帝亚力山大·齐格飞·冯·罗严克纳姆将在
公众面前首度亮相，不仅如此，连自先皇逝世后一直在宇宙港沉睡的伯伦希尔亦会出现，三百亿
帝国臣民在远隔十年之后将再次目睹“虚空的贵妇人”那独一无二的风姿。虽然..它的主人，那
个有翼的黄金狮子，已经不在了。

“啊，艾密尔，亚力克还没有睡吗？”刚走进大厅的菲列克斯就看见站在卧室门口的内侍长官艾
密尔·齐列。

“是啊，”一头褐发的内侍长官的微微笑了笑，“明天就是典礼了，但陛下一定要等到你来了以
后才睡。”

真是——任性，菲列克斯想这么说，但在看到艾密尔的表情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年青的内侍
长官笑容里的欣然是无论都隐藏不了的。菲利克斯曾听父亲说过艾密尔·齐列其人。也知道他对
先皇莱因哈特的崇拜简直是无以复加的，“连先帝脚下踩着的土地都崇拜着啊。”父亲说到这里
没有再继续下去了，只是寂寥地笑笑。菲利克斯也小心地不再追问，在他看来，无法忘记过去的
不只是艾密尔，还有父亲自己，连缪拉叔叔，梅克林格叔叔他们——所有的人都还牢牢记着的
吧，那绝世的少年君主，金色的有翼狮子。对于这种久远的失落感，菲利克斯当然是还理解不了
的，但他却知道这些记忆对父亲他们有多重要，所以他们投在亚历克身上的目光才会这样沉重—
—因为亚力因为亚力克真的是像极了那个人。

真的是不折不扣的父子。看到在床上玩西洋棋的亚力克，菲利克斯只能再一次感叹出声。都是连
阳光亦会黯然失色的豪奢金发，苍冰色的眼眸，大理石般白皙的肤色，就连闲时的消遣都惊人地
相似——听说先帝少得可怜的兴趣中就有立体西洋棋。当然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只有
神情了吧，相对于莱因哈特的坚毅，亚历克要柔和得多。不过，以后呢？也很难说吧。想及此
处，菲列克斯不由的暗笑自己，亚力克的将来，又岂和他相关？

“一个人下棋不是很无聊？”菲利克斯走进卧室。

“菲利克斯！”亚力克抬头，秀致的双眉微耸了一下，“是无聊啊，特别是想到有人在愉快度假
的时候。”

“我那才不是在度假，只是回奥丁去见祖父祖母。”菲利克斯坐上床沿，故意忽视对方语气中些
微的撒赖成分，开始摆弄起棋子。这是亚历克七岁的时候收到的生日礼物，复古实木西洋棋。虽
然并不常见，但也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以全宇宙的皇帝的身份来说，这样的礼物还显得有
些寒酸了。但亚力克并不介意。而实际上，任何事物与亚力克同时出现，自然的会有一种华丽感-
-这是亚力克自身带来的效果--和先皇的又一点相同。

亚力克垂下眼看着棋盘不再说话，金色的浏海落下来。菲利克斯看不到他的脸。忽然想起明天，
到了明天，全帝国都将熟识这张脸，熟识亚力克这个人。属于全帝国的亚历克，皇帝的亚历克。
有点奇怪的感觉，菲利克斯摇摇头，却怎也无法将这感觉除去。

对战了三局，一胜一负一平局。虽然不满于菲列克斯的些微放水，但是那场胜利却是绝对的真
实。亚力克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此时已经夜深了。在菲列克斯的半强迫之下，亚力克终于乖乖
的上床睡觉。当然条件是菲列克斯也要一起。菲列克斯点点头。早在入宫前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个
可能性，于是早早像父亲告假。而父亲自己也要准备出席明日的纪念会，对于他进宫来监督皇帝
好好休息也表示赞同的。

午夜，终于处理完一天公务的希尔德轻轻的来到儿子床前，发现两个少年正幸福的相拥而眠。她
凝视着两人熟睡的脸庞，心情稍微复杂。如先帝莱因哈特所期望的，这两个孩子成为了最好的朋
友。菲列克斯是亚力克成长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在对其人格的健全方面起着尤为重要的影
响。亚力克能够在学习帝王心术的同时不失童真，这个十一岁少年的存在是无可替代的。而菲列
克斯·米达麦亚存在的意义并不仅仅是做为皇帝幼年时平等的玩伴，以其所显现出的才能也表
明，他有足够的能力帮助亚力克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在希尔德看来，要求菲列克斯和亚力克成
为朋友，无疑是先帝众多正确决定的又一次成功体现。

为他们盖好被子，希尔德准备离开，却看见了安尼罗洁的身影。两人对视后，静悄悄的一同来到
外面的长廊。

“后天，我想回奥丁去。”安尼罗洁轻轻开口。

“是吗？”希尔德喃喃说着，“奥丁。”她又微笑着重复了一遍。也许，奥丁作为一个旧都的记
忆，对很多人来说已经逐渐沉入遗忘之海，但之于此地这两个居于全宇宙最高位的女性，却是永
远闪耀着动人光辉的珍珠。若遗忘了那一段回忆，那么，不论是对与希尔德又或是安尼罗洁，之
前的那些年，也就是全部空白了。她不确定的问道：“小孩子会很吵的，如果打扰了您的安
静……”

安妮罗洁微笑着摇摇头：“这不是很好吗？当他们有一天安静下来的时候，真正怀念的还是这些
吵闹的日子，这样也许就不会走错路了吧……”

希尔德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两人又归于沉默。希尔德从来也不会让大公妃失望
的，更何况她深知。安尼罗洁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在亚力克，那爱的质与量甚至是她这个母
亲也无法比较的。亚力克是安尼罗洁继续生存在唯一理由。她，是以爱着莱因哈特和吉尔艾菲斯
的双份心情来爱着亚力克吧？希尔德又看向了安尼罗洁。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么美丽。时间似乎
已经在她身上停止了。或者说，安尼罗洁的时间，或许曾经转动过，但莱因哈特的死，使它再度
不动了。永远，都不会再动了吧？

月凉如水，长廊上两个美丽的影子。却像是在叹息。

新帝国历零一三年，宇宙历八一一年七月二十六日。

在位于狮子之泉的费沙中心广场，纪念会正式开始。


在全帝国臣民的注视下，皇室成员揩同七位元帅一起走上设置在伯伦希尔前的演讲台，颇耐人寻
味的是，在皇太后希尔德主持仪式的过程中，七位元帅都毕恭毕敬地站立在皇帝身后，眼光不曾
稍离他们十岁的主君。

皇帝的臣民首次亲眼见到其新君主的风姿。曾亲见过莱因哈特的人更是忙着将高台上那个才十岁
的孩子和记忆中有翼的黄金狮子相比较。

希尔德在演讲台上看到众人的反应，也只是微微一笑，这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曾因黄金狮子照
耀全宇宙的光芒而只沉醉于理想之中的人们在光芒渐暗的时候开始重视自身的需求。虽然近几年
来国家一直在平稳中前进，但社会的发展速度总是赶不上人们欲望的增长，无法达成的欲望渐渐
沉淀为不满。这对于正在由军事至上过渡为均衡发展的帝国而言是危险的。亚力克的出现再一次
点燃了民众对那个如神般的年青人的无限热爱，七位元帅站立于主君身后无比忠诚的姿态，在加
强了亚力克的个人威望之余也安抚了平静表面下暗藏的种种波动。因亚力克完美仪表而产生玫瑰
色憧憬的民众不在少数，从而进一步减弱因“双十一反叛事件”而高涨的对国家未来的怀疑所造
成的负面影响。总之，莱因哈特逝世十周年纪念会因希尔德慎密的安排而取得了远高于其字面意
义的效果。

菲利克斯没有留在军官家属区，他穿过人群来到狮子之泉的东馆顶层，这里虽然距离远了一点，
但却是一个全览会场的绝佳位置。

“……谁又能够忘记呢？那过去黑暗王朝灌注到断头台上的意志，是怎样一次又一次地割下自
由，和平的头颅……但是我们必须记住，先帝的遗志从来都没有终止过，对往昔的怀念，绝不能
成为我们怠惰的借口！……”皇太后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过来，菲利克斯皱了皱眉，想起在穿过
士兵群时，看见那些士兵在看到亚历克时眼睛里涌起的泪水，然后发出激动至压抑的声音，陛
下。而那正是菲利克斯无数次从包括父亲在内的所有元帅口中听到过的相同的声音——只是不知
道那一声陛下能否真的传到他们实际呼唤的那个人所在的地方。
菲利克斯往外探了探身子，看见站在伯伦希尔前的亚历克和他身后的帝国元帅。

“亚历克。”他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