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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 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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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间常有迷阵。

  人走进了迷阵还可以绕出来,那么心呢?

  心若是走进了迷阵,又会如何?

 

  芦苇,一望无际的芦苇。

  芦花,漫天飞舞。

  江风正吹起。

  她就在芦苇丛中,在等待。

  很久。

  她在等他。

  如梦一般的她就在这芦苇丛中等他。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些。

  芦苇,寂寞,她和她的等待。

  象她这样的女子就如梦一般。

  事实上她就叫梦。

  不是她的名字,只是她的称呼。

  执行命令时的称呼。

  在这样的称呼下,是不允许她有任何的私人感情的。

  如梦的她,叫梦的她在这芦花丛中只是为了等他。

  为了执行一个命令而来等他。

  为了杀他而来等她。

  她和他同样是一个组织中的杀手。

  但是要杀他却是组织的命令,只是因为他已不再继续想这样下去。

  纵然这个组织是以家族形式存在的也是一样。

  组织中绝对不允许发生这种事情,所以要除去他,即使他是组织中的第一号杀手也是一样。

  然而,这却不是她的意思。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像吹走一个梦。

  然后从怀中小心取出她的匕首。

  全透明的匕首,即使拿在手上在大街中闲逛,也不会被别人轻易发觉的匕首。

  她没有带枪。

  她知道枪是无法对付他的。

  她曾经看过他连续被狙击二十三次,除了一次以外,每次他都全身而退。

  只因为其他二十二次都是用枪狙击,只是那一次是用战刀。

  近身肉搏,似乎是他的弱点。

  所以她用匕首。

  透明的匕首,如梦一般。

  一如她的人。

  在风中,芦花丛中,她和她的匕首如梦一般。

  她在等他。

  她犹记得他开枪的身影,以及受伤的样子。

  远处烟起。

  她知道他就要来了。

  江风清劲,宛如她和他的初遇。

  那是他第一次替她解围。

  那时她遭受包围伏袭,无法冲出。

  而他就隐身在黑暗中。

  她知道他在,但是他没有现身,一直没有。

  她在受袭,而他却不现身。

  她气苦,陡然冲出。

  那一瞬间她似乎听到枪声。

  她以为自己中枪,但却不是。

  原本包围她的十几个人就在她冲出的一瞬间倒了下去,而她只是似乎听到枪声。

  然后她就看到他。

  黑色中的他。

  如夜般的黑。

  那就是她与他的初见。

  然而,这一次,她等他来。

  她要杀他。

  除此无它。

  她知道他会来的。

  始终会来。

  正如她知道自己必然还会再遇上他一样。

  只要他完成这次的狙击任务,他就一定要从这渡江回去。

  所以她在这里等他。

  她坚信他一定能应付这次任务,经过这里,渡江回去。

  所以她一定会遇上他。

  江畔有风。

  风急。

  江水涟漪。

  几成漩涡。

  江边有芦花,劲风和她。

  还有她的梦和寂寞。

  她知道他的名字和称呼。

  名字——弗列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

  称呼——夜,组织中的称呼。

  之所以是夜,只是因为他从来不在白天展开行动。

  她不知道她将面对的是毕典菲尔特还是夜。

  这两个称呼代表了同一个人,但是也代表了不同的人。

  她不知道会面对谁,也不知道该向谁下手。

  所以她在等。

  只有等他到了,她才能确定。

  但是不管是夜,还是毕典菲尔特,她要执行的是命令。

 

  毕典菲尔特就在这时候来了。

  他来渡江。

  江边有小艇,接应他的小艇。

  攻袭猝然而来。

  他站在江畔。

  背后是芦苇。

  没有光彩,月影下她的白衣一闪,就来自芦花开得最盛处。

  在旁人看来只不过是她扑向毕典菲尔特身后,象是要给他惊喜。

  没有任何恶意,宛若轻梦般袭来。

  她手上的匕首没有任何光芒,因为匕首是透明的。

  透明的匕首,如梦的她,就这样翩然而至。

 

  这一击势在必得。

  然而这势在必得的一击却没有刺中。

  不是因为刺不中。

  而是这一击陡然而止。

  匕首尖就贴在毕典菲尔特后心处,却没有再刺下去。

  毕典菲尔特也没有避。

  他更没有回头。

  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你来了?”

  说得那么淡然,那么当然,仿佛他一早就知道她来了,又料定她一定就在那儿似的。

  她就立在那儿。

  没有一丝表情。

  她的匕首也在那儿。

  抵着他的后心,没有刺下去,却也没有收回。

  透明的匕首。

  只是这匕首看上去忽然多了一丝忧郁。

  这一丝忧郁,使原本透明的匕首闪现出异样的色泽。

  月光就这样轻轻柔柔地照下来。

  照在他和她的身上,还有她的匕首上。

  原本清劲的江风忽然停止了。

  漫天飞舞的芦花在这瞬间慢慢飘落下来。

  落在她和他的身上。

  “你不刺,那我就要走了。”他的声音划开了月色。

  她忽然发觉自己有一丝失神。

  “你这就走了?什么话也没有?”她忽然发觉自己在生气,因为他的这句话而生气。

  “我不是打过招呼了吗?难道你还要我说,辛苦了,等了那么久!——这种话,不必说吧?”

  她气得重重跺了一下脚,说道:“你真的要逼我杀你?”

  毕典菲尔特的语气中仍然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慢慢转过身,看着她:“你现在在这儿,不就是为了杀我吗?”

  她的匕首顺着他的转势,移到他的胸口。

  她忽然有觉得很委屈:“要杀你,刚才我就不会停手了。”

  毕典菲尔特看着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本来就不应该是个杀手,你不会是一个好杀手的。”

  “我不管!”她的语气一振,“为什么只有你可以是杀手,我不能。”

  “对,我只是这么想的,你不会是个好杀手的。”毕典菲尔特依然清清淡淡地说。

  “你还是象以前一样瞧不起人!”她凄声道,“你就是看不起我嘛!”

  毕典菲尔特犹豫了一阵,才继续说下去:“没有人会看不起你。一个人除非是自己先瞧不起自己,否则别人是否瞧不起他又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自己看得起自己,自己不放弃自己!”

  “那你为什么又先放弃我?”她的泪终于慢慢滑落。

  毕典菲尔特听了,默然未语。

  月光投下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芦花飞舞,然而空中却似乎起了一层水雾。

  她看着眼前的他,他的眼中依然没有一丝表情,每次他进行杀人行动前后,都是这种漠然的神色,仿佛血液在那一刻是凝固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她看着他怨怨地问。

  “我是来等你的。”并没有等待他回答,她自己做了答。

  “我为什么要等你?”

  她又自己回了话:“因为我要通知你,组织已决定要杀你。”

  她笑了笑,凄美但是无奈:“你知道组织要杀的人没有可以例外的。”

  毕典菲尔特没有答话,他自然知道,其中有一个背叛的杀手还是他亲自解决的,在对方来不及说出任何消息之前。而那个杀手,在被杀以前,和现在的他一样,是组织中最顶尖的杀手。

  “虽然是这样,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她的表情有些惶惑,“你知道这并不是不可以挽回的,毕竟你还没有正式离开。”

  毕典菲尔特看着她,眼中似乎有了一丝神采:“这个时代每日都动荡不休,即使拥有强大的力量,也不能阻止这个时代的洪流。这个世界需要变化,这种事已司空见惯。被杀手杀死是不幸,上战场战死也是不幸。是的,这种事已司空见惯。以往是,今后亦然。”

  她看着他,轻轻叹息了一声:“你有些变了。”

  毕典菲尔特继续说下去:“这个世界会有大的变化,我并没有能力超脱世外,所以我会去适应这个世界的变化,只不过不是作为杀手。”

  说完了这句话,他才又重新对她说:“你其实不必为了我着这样做,一旦让组织知道,你便危险极了。他们重用你,是因为你过去的身份,还必然有一些你还不知道的原因——你不要管我,你自己小心,保重。”

  他说那几句话的时候,开始时语调充满了感情,但说到后来,语气慢慢又变了。

  变得很冷。

  很漠。

  变得象冷月洒下的光彩,风吹起的芦花也比他有情有义。

  说着,毕典菲尔特转身就要离开。

  “别,”她猛地拦住他,“你你……我什么都告诉了你,你竟这样就走了……不成!”

 

  毕典菲尔特的目光冷了下来:“那你要我怎样?”

  “不许走。”她还是拦在他面前。

  他看着她,但视线已越过她,落在她的背后,“你留我不住的。”

  她背后有芦苇。

  芦苇的空隙间现出一片大江。

  江面很阔。

  他的小艇就停在那里。

  “我留你不住?”她冷笑,“我知道,你急着回去想见那个女人。”

  “是又怎么样?”他的语气慢慢漠然。

  “你信不信,我要让你失去她!”她看着他,狠狠地说。

  突然间,他的脸色变了。

  本来,在江畔,风中,月色下,芦花飘飞中的毕典菲尔特,看上去一直没有什么表情,

  可是,他此际完全变了:变得非常凶,非常狠,也非常可怕。

  很难说他变得怎么个模样,但是让人看了,就是会感到畏惧和害怕。

  甚至是愈大胆的人愈怕。

  越胆大的人就感受到压力越大。

  她只看到过一次他有这样的神情。

  那时她在组织外伙同另外两个道上有名的杀手共同组成“风流梦”。

  那个时候的他就有过现在的表情。

  然后当时在杀手界中有名的“风”,“流”就这样消失了。

  他们只逃出三个星系,就被他追上了。

  她知道他要杀的人从来没有例外。

  也因此她更忿。

  更不满。

  因为她嫉妒。

  ——这一次,他不是为了她的所作所为而出现这种神色,而是为了那个女子。

  “我去杀了她,我一定去杀了她!”

  “你敢——!”

  她听到他的声音。

  她看到血从他的胸前涌出。

  无声的血从他的胸前慢慢顺着她的匕首再流到她的手上。

  她看着他的血。

  时间仿佛在这瞬间停止。

  她这才觉察到异样。

  他出血完全是因为他的动作。

  黑色的匕首在他手上。

  黑色的匕首也在她的颈边。

  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耳边那一缕头发无声的断落。

  但是匕首只是停在她颈边。

  并没有伤及她。

  纯黑的匕首。

  即使在月色照耀下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光芒。

  她第一次看到他的匕首。

  她知道他不可能没有贴身武器。

  但是她依然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

  她只是感觉到他的血,然后才发觉他的行动。

  风吹起。

  轻轻拂过她的发梢。

  她的发丝轻轻掠过那黑色的匕首,无声无息地断落。

  她看着他的神情。

  “你居然要杀我?为了她要杀我?”她看着他,悲笑道,“好!你杀吧!”

  说着,她闭上了眼睛。

  风中。

  月色下。

  她的脖子很白。

  很匀长。

  也很秀气。

  她视死如归的样子很安详。

  发飘得很洒脱。

  垂着的睫毛很长。

  这情境,像要接受一个亲吻,多于去受死,等杀。

  但他俩之间,却多了些东西。

  多了匕首。

  黑色的匕首。

  透明的匕首。

  “你杀吧。”

  她是个杀手。

  然而她现在却愿意被杀。

  她愿意死在他的手上。

  “我不杀你。”

  毕典菲尔特慢慢收回手中的匕首。

  他出匕首的时候异常的快。

  收匕首的时候却非常缓慢。

  然后他说:“反正你拦不了我,也留不住我。”

  毕典菲尔特转身,绕过她。

  她就这样看着毕典菲尔特收回匕首。

  看着他绕过她。

  但是就在那一瞬间,她动了。

  血光自他背后迸溅。

  这一匕首,她是含着极大的愤恨出手。

  这一匕首好快。

  快得连她自己也有点吃惊。

  令她更吃惊的是他居然没有避开。

  她只是看着他的背影。

  看着他的血影在他黑色的衣衫上慢慢扩散开来。

  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出手。

  她凄声问他的背影:“为什么你不躲开……”

  血在他的背后继续扩散。

  毕典菲尔特还是没有回身,只是淡淡地回答:“你进步了,我躲不开。”

  “为什么你不还手……你过来呀……你过来杀了我!”

  “我为什么要还手?”毕典菲尔特依然没有返身,向小艇走去,只是他的语音飘然传了过来:“我只求你不要再伤害他人,不要再作杀手……”

  他始终没有回头。

  他就这样发动小艇,向着对岸驶去。

  “迷阵在你的心。”这是他传来最后的一句话,说的隐约飘渺。似有似无,若断若续,

  也不知他是对她说的,还是自言自语。

  她的匕首终于跌落在地。

  她双手掩住了脸,哭,无声。

  月色慢慢暗了下来。

  江风更劲。

  芦花漫天。

  她就这样在江畔。

  黯淡的月光下。

  劲风中。

  飞舞的芦花中。

  饮泣。

  但是无声。

  这一瞬间,也不知道究竟是她伤了他,还是他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