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の扉
新帝国历33年，银河帝国第一也是仅剩的元帅，渥佛根·米达麦亚去世。
同年11月，托尔纳森、德洛伊杰、格留尼曼、亚特拉肯等数人晋升元帅。
在不算太长的名单中，也有卡尔·艾德华·拜耶尔蓝的名字。
曾经以年轻气盛闻名于世的拜耶尔蓝，已经将届六十，由于长期不规律的工作和年轻时不断进行星际飞行的原因，身体谈不上硬朗，充其量只能说句健康而已。
然而即使如此，在当年同僚中，他仍然是状况良好的一个。洛尔夫·奥图·布拉斯契，这位先后直属于吉尔菲艾斯提督和莱因哈特大帝的有能一级上将，已经在半年前先行辞世，往瓦尔哈拉会他的两位著名上司去了。
听到布拉斯契病故的消息，担任宇宙舰队司令长官职务的拜耶尔蓝并没有表示出水准以上的关心，于是有好事者将他的态度和三年前皮罗一级上将去世时的态度对比，得出“司令对原米达麦亚元帅麾下的人偏心”的结论。
好事者身边总是不缺同样好事的人，拜耶尔蓝很快就从说话人的同事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他快速完成手中的工作，抬起已经染上了一些白霜的头，忽然问道：“如果米达麦亚阁下还在世，他会怎么处理？”
告密者也许并不是想借此求得什么，只是单纯好事而已，可是拜耶尔蓝并没有体谅他人不良嗜好的习惯和必要，于是下了命令：“将这个人送到军务省去。”
本来，管理军队中的败坏分子是宪兵队的任务，可自从新帝国历26年，曾经长期担任宪兵总监，甚至可以说一手建立新帝国宪兵队的克斯拉元帅竖起叛旗之后，宪兵队就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境地中。在此同时，仿佛是为了证实祸不单行这句话，宪兵队在新王朝初期对地球教徒的残酷拷问也被新闻媒体公之于众，本身就已经名誉极坏的宪兵队承受不了“人道”大旗的重压，而一直没能摆脱经济政治低迷状态的帝国政府则更雪上加霜的，以“裁军”之名，企图解散宪兵队。有人趁机散布谣言，说拷问内幕其实就是政府——或者明白地说，军务省——泄漏给媒体的，这种说法固然没有依据，可是人在愤愤不平的时候总是会去寻找出气的对象，于是，新帝国历30年，发生了宪兵队荷枪实弹包围军务省的事件。时任军务尚书的艾齐纳哈元帅接通了联系国务尚书米达麦亚元帅的TV电话，却没有说一个字。有人说这是沉默提督一贯考虑周到的风格，也有人说这不过是艾齐纳哈的习惯，总之，在米达麦亚猜测同僚意思的那段时间里，有相当一部分包围者——主要是还能够洗刷污名的年轻士兵离开了军务省周围。也许以艾齐纳哈为首的军务省冷静踏实毫不慌乱的情况令他们失望，也许只是忍受不了无谓的烈日炙烤。在某个程度上，是艾齐纳哈救了这些人的生命，至少退一步说，前途。总之，新帝国历31年，宪兵队解散，取而代之的是辖区制的武装警察部队。同年冬季，艾齐纳哈元帅遇刺身亡。
此后，原宪兵队的权限和工作一分为三，分别由军务省、武警部队、国家安全保障局管辖。宪兵队士兵和国家安全保障局成员的对比，好像几十年前蓝谷被捕时期的再现，只是立场颠倒了。
不论如何，这么多的复杂事件，此刻对拜耶尔蓝的影响不过是令他口中说出的地点由宪兵队变成军务省而已。
在告密者从眼前消失的几秒钟后，拜耶尔蓝就陷入一种莫名的思绪中。
说出来会显得很矫情，不过拜耶尔蓝在初次听说皇帝打算授予自己元帅军衔的时候，确实是拒绝了。
原因也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我没有资格和已故的米达麦亚阁下享受同一阶级待遇，陛下。”拜耶尔蓝一生中，从他还是少年开始计算，超过半数的时间在渥佛根·米达麦亚麾下，其人格形成也受了米达麦亚极大影响，忠诚心，勇气，能力都在水准之上，连同他的正义感和行动力，都无愧于“米达麦亚接班人”称号。但后世的历史学家提到拜耶尔蓝的性格时，却常常把他和另一位名将——弗利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作类比，这只能说，才能是后天学习的，本能是天生即有的吧。拜耶尔蓝当然不能了解后世会如何评价自己，只是单纯地依照他学自米达麦亚的自我评断法认定自己没有资格接受元帅杖，然后单纯地拒绝而已，这也从侧面说明了拜耶尔蓝作为一个纯粹的军人，在政治上的缺乏考虑。
当时亚力克一世并没有要求他接受这份荣耀，可几天之后的通告，晋升元帅名单里赫然有“卡尔·艾德华·拜耶尔蓝”的名字。
这倒并不是什么慕尼黑阴谋再现，只不过拜耶尔蓝在这几天之中被一句话说服了。那是一位退役赋闲的老人开的口：“拜耶尔蓝，如果你不升为元帅，你的部下们永远都是上将。”
确实，由于拜耶尔蓝在年纪很轻的时候就成为上将，在莱因哈特大帝过世后又被升为一级上将，他的部下有很多都以年长之身坐上将之职。之后，狮子之泉七元帅在世期间，拜耶尔蓝在了立下不少功劳苦劳的情况下，做了整整三十年的一级上将，他的下属当然不能够和上司同阶级，也同样整整三十年没有升迁。拜耶尔蓝再不升迁，有些人就会永远失去升迁的机会了。如果是平庸之辈或许还会觉得好些，可拜耶尔蓝麾下直属将领几乎都是米达麦亚旧部，没有什么庸才，三十年间，本来丝毫不懂人情世故的青年为了维持军心——假如还有军心可言——真是费尽心机。……可是，也快到极限了。
他当然也觉得这些部下们很冤枉，其实平民出身的他们若是在前朝，连将官都难以坐到，但人心天下一理，要攀比只会找对自己有利的理由，何况习惯了快速升迁的人要一下子忍受如此长的原地不动，确实相当困难。拜耶尔蓝本人是因为有米达麦亚这颗巨星的存在而消除了权欲，可他也知道自己的限界：无论怎样努力，是不可能让部下对自己有如同自己对米达麦亚那般“高山仰止”心态的。
所以……这次的授杖，尽管并不合自己的本意，却是必须接受的呢。否则，短期来看不利于军心稳定和部下前途，长期来看，对于国家军制也没有任何益处。最终，带着一种接近于负罪的心情，他接下了元帅杖。
米达麦亚阁下，罗严塔尔阁下，毕典菲尔特提督，缪拉提督……想到自己居然和这些人同一阶级，感到的不是得意而是惶恐。拜耶尔蓝接近六十年的人生，经历了从阿姆立札会战到狮子之泉争霸战大小上百次战役，面对战舰光束从来没有畏惧过，而在那个仪式上，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微微地发抖。
米达麦亚阁下，如果有您百分之一能力的话，就不会如此了吧？
“阁下？”
仿佛沉在意识的湖底听湖面上暗暗的水声，不真切不清楚，于是拜耶尔蓝放弃去考虑那句话究竟是记忆里自己对米达麦亚阁下说的，还是现在别人对自己说的，只是一味沉溺着，并且闭上眼睛倾听。
“阁下？您睡着了吗？”
这回清醒了，拜耶尔蓝睁开眼睛：“抱歉，我有些累。”
“要回去休息吗？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嗯……”拜耶尔蓝穿上厚重的元帅军服走出司令部，拦下无人计程车，然而说出口的并不是往常的宿舍地址。
踏出计程车，他往一座不通公路的山地走去，应该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他却走了近一个小时。小小的墓地在地价昂贵的费沙已经算得上奢侈，可是如果考虑到墓室主人的地位，又不免有些过于朴素，一如他生前的风格。
“米达麦亚阁下……”
今天并不是米达麦亚的忌日或者其他任何特殊日子，墓前却有一束鲜花，拜耶尔蓝觉得有些天意巧合的味道，不过他不知道的是，米达麦亚墓前每天都是有鲜花的。恒星即使陨落，也不会被遗忘的。
没有抵达之前一心想到米达麦亚墓前说些什么，真的到了却没有任何细碎的思绪能够用来拼凑成语言，也许这就是上了年纪的表现吧！既然来了，总不好立刻离开，只能默默站着，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想。
只剩下一种说不出来的冰冷在脑子里搅动，随后通过四肢百骸深入骨髓。
无论如何，再也，再也没有人能够像那样……
回到自己的宿舍，拜耶尔蓝找出很久很久以前珍藏的红酒，费了好大劲打开瓶塞，喝一口，才发现酒居然坏了，满口酸味。难怪，毕竟是，米达麦亚元帅年轻时就开始收藏的酒了。
没有关系，就这样吧。
喝一口带有酸味的红酒，仿佛就是喝掉了这许多不够快乐的日子。
米达麦亚阁下……
意识渐渐淡薄之际，好像听到米达麦亚阁下的声音，不是他过世前的疲劳困顿，而是他年轻时的果决勇毅：“拜耶尔蓝！”
于是模糊的思绪里满满的笑意和快乐：“是，米达麦亚阁下！”
不久之后，帝国史官在他的电脑里输入：
“帝国历33年隆冬，晋升元帅不满一月的宇宙舰队司令长官卡尔·艾德华·拜耶尔蓝，因食物中毒在自宅去世，享年58岁。”
——END——
用了艾齐纳哈殿《蓝白灰》的背景设定和特定情节。
算是同人的同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