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之终章
第二章 杨山丘
距海尼森市东约二十公里有一个设在山丘上的平民公墓。官方登记的名称是海尼森第一百零三号公共墓地。不过市民们却喜欢管它叫做“杨山丘”，因为同盟末期的英雄杨威利就葬在这里。
自从杨在伊谢尔伦回廊遇刺后，他的遗体一直置放在伊谢尔伦要塞。希巴会战结束后，根据莱因哈特与尤里安达成的协议，杨夫人和其它伊谢尔伦政府的成员带着他的遗体回到了海尼森。最初是计划要将杨葬在前同盟军统合作战本部大楼旁的将官墓地，那里是埋葬历代同盟中将以上级阵亡者的地方。杨最敬爱的比克古元帅就长眠于此。但杨夫人谢绝了这一提案。她说杨一生最大的心愿是退役做一个普通的市民，他生前没有如愿，死后总应该满足这个愿望。所以杨夫人亲自选择了一个普通的平民墓地作为这位在全宇宙都享有盛名的英雄的归宿。
同时被葬在杨山丘的还有在战争中死去的杨的幕僚们：先寇布、费雪、派特里契夫、布鲁姆哈尔特、马逊等，无法找回遗体的梅尔卡兹、高尼夫也设立了衣冠琢。他们的墓就立在杨的周围。按照较浪漫的说法，他们在天国中仍旧守护在自己长官旁边，随时准备为他而战。而杨手下还活着的一个叫亚利克斯·卡介伦的高级干部则说：“他们在天堂唯一好作的是看着杨睡午觉和喝红茶罢了。”
杨威利与其他人的墓碑布置都很简单。只是表明了生卒年、照片以及身份。这使得唯一有墓志铭的华尔特·冯·先寇布之墓格外显眼。以致于当人们进入公墓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他那句“我的死不需要墓碑，只要美女的眼泪来安慰我的灵魂。”曾有人怀疑过其真伪，因为这是尤里安听伯伦希尔一名士兵所说。但大家觉得实在太象先寇布的风格了，别人怎么也模仿不来。于是判定它必是贴着先寇布标签的真品。
宇宙历八零四年八月二日黄昏，斜下的夕阳将余晖注满杨山丘墓地。风吹过两旁黄绿颜色的树木，发出一种深邃安详的声音，仿佛是抚慰死者的安魂曲。每一块墓碑都显得颇为庄重肃穆。
一对男女站在杨威利的墓前，碑上摆着一束白花。女人手搭在男人的肩上，目光里好奇多过崇敬。而男子则以军人立正姿势肃立，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杨的照片。
“杨提督是个怎样的人呢？”女子问道。
男子低头想了想，说：“其实我也没怎么接触过他，只在公共集会上见过几次，而且还是远远望过去。他这个人看上去一点也不象个军人。既没有罗严克拉姆的威严气势，也不象比克古元帅那样仪表堂堂。口才也不见得有多好，杨的两秒钟演说在同盟军中可是有名的。”
“可是很多人都说他是最伟大的军人之一喔。”
“那是当然，正因为这种看起来毫不出众的人能创造出无数胜利，大家才叫他奇迹之杨的啊。”
男子向墓碑敬了一个礼，和同伴转过身来踏上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往回走去。此时的墓园只剩下他们两个，脚步声分外清晰。
“他可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呀！”女子叹道。
男子听道女友对杨的赞美，不由得晃动一下手臂，有点懊恼地回答：“要不是我那时得了什么结肠炎，我也会跟着他一起去巴米利恩、塔扬汗、艾尔·法西尔、伊谢尔伦。”历数这些地名时男子眼睛闪闪发亮，露出兴奋的神色。
“那可不行！”女子急忙打断他的回忆，手用力挽紧同伴的胳膊。“要是你真去了，也许，也许你就不能回来了。”
“傻丫头，我不是在这里吗？别为不可能的事操心，当心会老的。”男子笑起来，轻轻抚摩着女友的头发。
“我父亲、祖父、还有一个堂兄都是战死的，我可不能再失去你了……”女子幽幽地说，声音越来越小。
“你看，战争已经结束，以后就是和平年代了。咱们结婚后去买一栋大房子，生十个八个孩子。好不好？你说要男的多些还是要女的多些？”
本来难过的女子被他这么一逗，破涕而笑。
“可是，帝国要再打过来，可怎么办呐？”
“哎，那种事就交给政府做就好了，我们只管享受我们的生活不就行了吗。”
“杨夫人真可怜，自己的爱人死了，还要去承担这么大的担子。”
“或许吧，不过总得有人来但才行啊。”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大门口，守墓人为他们打开大门，递过一个考究的签名簿来。
“先生，请留个言吧。”
男子欣然接过本子，打开来略一思衬，提笔写道：谨向杨威利元帅在天之灵致以最高敬意。前同盟军第十三舰队尤利西斯号战舰技术士官温斯顿·赵留。
然后男子拥着女友而去。背后响起墓园大门关起来的“咣咣”声。与此同时，太阳也完全隐没于夜色中，这里变成了寂静的世界。
与重回安宁的杨山丘不同，此时的前最高评议会、现巴拉特自治区政府所在地海尼森大厦却是灯火通明。
自治政府的各位官员围坐在昔日自由同盟首脑们开会的地方，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屋里的空气奇妙地流动着，令人感到说不出的异样。
于会者有自治政府主席菲列特利加·G·杨，国防委员尤里安·敏兹，民政委员亚列克斯·卡介伦，司法委员克洛德·蒙，经济委员路克雷姆·艾帕德·诺贝鲁加，文化委员比吉亚斯·亚德拉等。
杨夫人首先站了起来，多年的副官生涯使她无论在何时都保持着语调的清晰流畅。“帝国的高级监察官七月二十四号已经起程前往海尼森了。这次请各位来主要是想整合一下政府内部的意见，确保各部门的对外姿态保持一致。以作为今后与帝国交涉的基调。”
高官们互相看了看，心里都清楚这个议案意义何在。可以说巴拉特自治区的安危全建筑于它上面。轻微的不妥举动就可能造成全面的崩溃。
第一个发言的是比吉亚斯·亚德拉。他曾是同盟的二等参事官，在海尼森被占时期表现出了公务员应有的气节，是个令人钦佩的人。“以我们的立场而言，不可能做出太过亲帝国的举动。如果让对方也有所了解，或许会取得谅解也说不定。”
“那根本是与虎谋皮！”反驳的是卡介伦。“现在听政的是希尔德皇妃，她据说是个务实派。专制与民主从根本上说就是对立的。 以她，不，以帝国官员来看，实行民主就是反对帝制。两者之间可没什么缓冲地带啊。”
“没错。”司法委员克洛德·蒙赞同卡介伦的说法。“靠莱因哈特的浪漫主义。我们才生存至今。他要还活着还好。可惜执政的希尔德皇妃，虽然现在她顾忌到皇帝的面子不会出兵，但她也不会只是在家里陪太子玩吧。”
杨夫人把头转向年轻的国防委员方向：“尤里安，你有什么意见吗？”
尤里安下意识抓抓亚麻色的头发，说：“我想帝国的策略无非有两种：一种是直接出兵，从技术上来说是不会有问题的。但他们得顾虑到“无信”的骂名。所以帝国首先是用第二种策略，即绕过皇帝的诺言，不断打擦边球，不断弹压我们，直至把自治政府彻底吞并。期间如我们稍有反抗，再出兵名正言顺地消灭我们。”
“换言之，我们只是在死亡速度上有所选择喽。”路克雷姆·艾帕德·诺贝鲁加略带讽刺地说出了谁都知道但谁都不想说出来的话。这是他一贯作风，对一个政府官员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克洛德·蒙平视前方喃喃道：“那我们岂不是为了不给帝国借口，得拼命压制甚至镇压任何……”
在座的人全露出苦笑。同盟最后一任议长姜·列贝罗的名字浮现在每个人的脑海里。他们对列贝罗捕杀杨的行为一向都很愤慨鄙视，绝没有想到自己也会落到同样的境地，面临同样的问题。这一点，杨夫人和尤里安感触最深。两人对望一下，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对了，缪拉是个怎样的人？”克洛德·蒙问尤里安。
“以我在伊谢尔伦和费沙的接触，他对杨提督很尊敬，我想他是比较善良正直的，不象奥贝斯坦那种惯搞阴谋诡计的人。”
“那么可以利用一下他。”克洛德·蒙压低声音说：“他曾败于杨提督。我们可以不断暗示他将自治政府和杨提督等同起来。届时一旦他奉命对我们有什么不利举动。他就会在潜意识里觉得是对杨提督的迫害。以正直名誉而自豪的他多少会产生羞耻感吧。即使不能起大作用，起码也可以将震动减少到相当的程度。“
杨夫人沉默不语。在感情上她实在不愿意让杨一次又一次当成活人们的工具，但在现实层面却别无选择，必须要考虑全盘的大局才行。在她身旁的尤里安从那双眼睛里感受到了无奈、痛苦以及向死者求助的神色。
日光灯下杨夫人的侧影显得有些苍白。堆积如山的事务令昔日伊谢尔伦第一美人消瘦了很多，对于那些需要用灵活手腕及微妙的变通能力处理的事务，她的记忆力并有没什么大的帮助。在伊谢尔伦，一切以军事为主轴，她只要念些演讲和声明就够了。而如今在以政治斗争为主的海尼森，属于受信（见外传第二册）那类人的菲列特利加·G·杨明显力不从心了。选杨夫人作领袖会不会错了呢？那选自己作杨提督的继承人也错了吧。尤里安忽然这样想。
会议一直从下午六点开到凌晨两点。最后定下的方针是“尽量软化帝国高等监察官个人立场，作为承受压力的减震器，延缓帝国逼迫的力度；为防止帝国有借口作不利举动，各部门应在原则允许下尽可能顺应帝国要求。”后一条是在全体委员极不情愿的情况下一致通过的，因此后世有人讽刺地写道：“自治政府的立场是什么呢？是彻底倒向帝国，还是以民主精神为导独立？身为民主火种的守护者竟采取了如此模棱两可的暧味态度，连自己都无法澄清真实用意，只着眼于对帝国高等监察官的活动，却抱持着迟滞帝国整体压力的打算，这种矛盾的行为莫非也是从杨威利那里继承而来的吗？那么遭到和杨一样的下场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事实上自治政府当时只有唯一的选择。他们就象是在悬崖之间走钢丝，虽然钢索什么时候断掉也不知道，但已别无他途。
熬了一夜的政府官员们陆续走了。只剩下杨夫人和尤里安在房间里。
“尤里安！”
“什么事？”
“我觉得好累……”杨夫人背对着他，目光凝固在丈夫巨大的画像上。杨威利正微笑地看着前方，那微笑是永恒的。
“对不起。”尤里安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让您承担这么多责任。”
此时正是星光最为璀璨的时候，杨夫人的声音虚弱飘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我真的好累，有时候就象是虚脱了一样。我任这个职位是否太过勉强了。”
“不会的，您所做的是杨提督一直希望实现的，杨提督在天上一定也会保佑您的。”尤里安只能用拙劣的话来安慰杨夫人。
“我希望的只是他能半睡半醒地在我身旁看书而已。”之后的声音象是要呜咽起来。此时的菲列特利加不是自治政府主席，也不是勇敢继承伟人事业的女英雄，她仅仅是一个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可怜女子罢了。
尤里安心里一阵歉疚，“都是我没保护好杨提督”的想法再度充满了他的精神回路。尤里安默默走出屋子，轻轻关上门。
在他离去前的一瞥，尤里安看到监护人的肖像反射着透过玻璃进来的星光，融在其中的杨分外安详，就象是在天使的簇拥下慢慢升向无垠天际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