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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英考据之同盟恶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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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几天遇见我的一位朋友李舒,她问我:

  “你已经在开始写那个考据集子了吗?”

  “是的。”

  我回答。

  她点了点头,当时没再说什么。几天后,她忽然又找到我:

  “这些天里我碰到了一件也许说不上有趣的事——不过,你愿不愿意把它放在你的集子里?”

  “可以啊,你想用什么名字投稿?”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就用李舒吧……唔,你就说是前地球教徒李舒投的稿子……对,就这么说。”

  “好的。”

  于是,下面就是我的朋友——自称前地球教徒,名为李舒的女士所碰上的说不上有趣的事件。

 

  这一天,我回到阔别多年的那个位于银河边缘的遥远孤寂行星。这里是我认作故乡的地方,是自居为人类始祖的地方,是在辉煌的银河时代成为万恶之源的地方,是——不再为蔚蓝色的小小地球。

  我独自一人在行星丑恶的暗灰色天幕下徘徊,同样丑恶且了无生机的高原在我脚下起伏。在这里,我试图寻找着过去那些不是“美好的”、“金色的”和“快乐的”的点点回忆。也许是我的寻找被回应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种种一如这行星般丑恶的大约通常被叫做“灵魂”——不,“恶灵”的影子在我身边聚集起来。好在生前都还相熟,我倒不至于感到恐慌。不过,当那个外型与众不同的优雅的恶灵——但也只是外型而已——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忍不住吃惊了。

  “你是……”

  对方以与其外型相称的优雅行了一个礼,露出他的招牌笑容:

  “女士您好,看来您认识我——不错,我就是优布·特留尼希特,很荣幸见到您并和您交谈。”

  好一派典型的政客嘴脸。我不由地笑了起来:

  “哎,你就是那位‘同盟恶龙’先生啊。”

  “……女士您竟这样说……”对方苦笑,是不是就此已经对我怀恨在心了呢?我不知道,但他显然抱定了“政客不能轻易露出真面目”的打算,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我的名声的确很坏了啊,想不到现在又多了一种骂我的名词——女士您是很讨厌我的吧。”

  “当然了,”我还在笑,“先生有没有听说过RPG游戏呢?”

  “——这倒听说过,不过——”

  大约对方也没料到我的问题,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解释:

  “我不喜欢RPG,但也玩过一点——所以我知道在大多W式的RPG中,英雄总是杀恶龙的。而所谓恶龙,就是那种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又不知道究竟为什么,总之良心坏透,恶事干尽,还有大得惊人的势力——先生你说,这种东西怎么能让人不讨厌呢?”

  对方一下子倒象是被我的话震住的样子,居然发起愣来。然后,就笑了:

  “女士您竟这样说,”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可真是很荣幸见到您,能和您交谈了。”

  “原来方才先生说‘荣幸’是当假的。”

  “那当然。”

  对方大笑,并在一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不知道算不算是放松的表示,反正他不再那么讲究礼仪,我也就不客气地自己找了另一块石头,也坐下。

  “先生不是同盟那边的吗,怎么灵魂却到咱们地球来栖息呢?”

  坐下后又是我先开口。

  “哎呀,”对方照例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我也是没办法啊,我在同盟和帝国都成了人憎狗嫌的恶龙——只有地球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才有我的容身之处不是吗。”

  “唔……这也算一种理由……可是,先生生前终究还是人吧?”

  “这个可就要看了——如果女士您说现实主义,当然,我当然是一个人,但如果是浪漫主义,我觉得自己还是恶龙。”

  “我就要说现实主义!”

  “那我就是人!”

  不知为什么,后两句话我们都说得有些急,倒好象在吵架的样子,说完后一阵沉默,两人互相瞪了一阵以后,忽然又都笑了笑。他先转过头去不再瞪我,我也就能继续问了下去:

  “先生辛苦了这么久,没功劳也有苦劳,怎么你为之效劳的人就一点儿人情也不讲,好歹也该收留一下你这孤魂野鬼。”

  “……女士您真会说笑,我这样一个小人,又没什么远大的理想,手里抓住那么大的权力都只为自己……如果我有什么为之效劳的人,那这个人就是我自己……您看,我自己不是收留了自己吗?”

  “可是先生是一个人。”

  “?”

  “所以,不管先生是小人也好,恶人也罢,还是实际上只为自己打算都没有关系,只要先生还是人,能有怎么大的势力,因先生得利的人必定便不是少数。除非先生真是恶龙,有什么通天彻地的法术。否则,我到要引一句我的一个小朋友晟评霍克的话,这么多恶事,先生一个人可当不起,也没本事做!”

  “女士您啊……问这些做什么呢?……再说,如您所言,我既然有与庞大势力相称的庞大支持者——这么多人,我即不能也没必要隐瞒——您去查一下历史书就知道了。”

  “可惜的是我只能看到一本语焉不详的历史书,而那本书里阁下根本只是恶龙而已。所以,今天好不容易竟能见到先生本人,自然忍不住多问两句。我一直对先生很好奇呢,而且杨威利提督也说过,‘各人自有各人的正义’——原话记不清了,大约是这样,意思应该不错的——先生虽然可恶,也想知道一下先生所坚持的正义是什么。”

  “为我自己过得更好——这就是我的正义啊,难道女士您没听人说过?”

  “……先生也坏得太干脆了点。”

  “那里,怎么能说坏呢?女士您还是不明白,您不妨想一想,您看的那本史书中,谁是天天叫着‘只要个人能活下去就好’或者说‘只要个人幸福就好’的——原话我也不记得了,反正意思不错。”

  “真有你的,”我也不禁而笑,“不过,先生终究没搞清楚——杨提督说那些话的前提是不能损害别人的利益,而先生为了自己过得更好就不惜去伤害别人,不是太过分了么?”

  “所以我说女士您还是不明白。首先,您告诉我,究竟怎样叫不能为了自己去损害别人的利益?杨他们在战场上为了活下去不会不杀人。这都还可以不说,但杨一伙认为‘民主制总是要好一些’而进行战争的时候,难道竟是不用别人的性命来完成的?”

  “……我也许该说杨提督并不是为了自己,但先生一定又要说,‘杨不是最爱嘲笑那些自以为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公义却让人送死的家伙吗’——可是,我虽然无法反驳,却依旧不能苟同先生的话。”

  对方笑容依旧。

  “我明白,我明白——其实我很能理解女士您的心情的。其实真正重要的是,大多数人认为杨所鼓吹的东西大致上是不错的,他反对战争和牺牲,赞扬个人的自由和幸福。而我则在鼓吹和帝国一直打下去,似乎煽动着狂热的情绪。”

  “而且您自己却不肯去牺牲。”

  “这个啊——杨也不希望尤里安去做军人吧,如果不是尤里安想参军,杨不是照样会想办法让他留在安全的后方。”

  “所以杨决不会鼓吹别人去牺牲!他是反战的!”

  “……”

  对方忽然有一阵子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望向我:

  “说句老实话,女士,如果有所谓重新来一次的机会,我依旧会赞成和帝国进行战争的。”

  “?”

  “女士您是如何看待帝国与同盟之间长期的边界战争的呢?”

  “先生的意思是……”

  “莱因哈特认为那是些无意义无战略的争斗,女士您认为呢?”

  “那先生认为是……”

  “我,我认为那不是无意义的战争,这些战争会长期存在自有它长期存在的道理——毫无疑问的一点,女士您一定看那本历史书上讲过,银河帝国立国几百年了,其内部矛盾重重是无庸质疑的。同样,同盟也不是完美无缺,同盟有它的问题,有身为民主制国家无法解决的危机。所以,女士您认为那些长期的边界战争只是愚人的狂热吗?”

  “我明白先生要说的意思了,你是说内部的危机转化成了对外战争。”

  “是的,而且内部的危机相当严重,其实是一直以来,若非有那样的战争和对峙,大约同盟和帝国都早就内乱了。或者女士您要说,为了维持这两个国家,就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不值得吧。”

  “……不……我想,也许是可以理解的……”

  “哦?”

  “如果说为了维持国家的存在而进行战争牺牲人命是错误的,那么国家灭亡或内乱,难道就会是一件幸福的事?至少就我所知道的是人类大多数时候都是尽力维持现有的一种稳定——不过,还是有不得不改变的时候啊,难道先生不认为应该做一些改变吗?”

  “改变……女士您说到这个词了……是我的话,我大概不是一个充满魄力和力量来进行那种改变的人——不,有的时候我甚至想,民主制的本质是以众人的合力来推动社会的发展,天生就不是容易产生强有力的改革者的制度。我总有这样的看法,既然改革是不可避免的打破原有社会结构,重新分配利益的过程,如果没有一个强势的人或集团是很难进行下去的。但是民主制,特别是我们同盟实行的这个非常民主的民主制——也许很讽刺,不过我个人的看法是民主制本身使同盟亡国,而不是象杨以为的是不能坚持民主制使同盟亡国的——最终导致的结果是不可能有特别强势的人能爬上来,也就不会有女士您想象的改革。”

  “……是这样吗?……”

  “至少我看到的是这样,甚至可以说,如果那个改革真的实现了——第一个被改掉的应该就是杨热衷的民主制。我本人是做不到这种改革的,我也不敢说这样是一个好结果。您看,女士,难道您认为那些长期的边界战争真的就是完全没必要的东西吗?——杨,不过是一个抱着自己的梦空想的家伙啊。”

  说到这里对方再次展开了笑容,我也跟着又笑了一笑:

  “先生果然是利口。那么,就算先生你有道理,你又如何解释巴米利恩时你在帝国军前低头,罔顾身为评议长的职责,命令杨威利停止进攻莱因哈特,从而错失同盟胜利的大好良机一事呢?”

  “女士,试问我又怎么知道杨当时打成了那样,杨当时放过莱因哈特,究竟是因为我或者说评议会的缘故,还是因为他自己的缘故,难道女士您真的不能辨别?”

  “开个玩笑。”我笑得愉快了些,“不过,先生,作为评议长,你在帝国军面前也屈服地太快了一点。”

  “不屈服又怎么样?”对方耸耸肩,不以为然,“海尼森连基本的防卫都没有,让大家一起去送死吗?”

  “先生只是怕自己死吧。”

  “?”

  “米达麦亚用炮火轰击同盟国家象征性建筑物政府大厦后,先生很快就投降了——米达麦亚提督告诉当时在他身边的希尔德小姐,象先生这种腐朽的居上位的人,就算帝国军把平民居住区轰平,把海尼森所有平民都杀了,先生也不会怎么样。可是,一但所谓国家建筑遭到损坏,先生这类人就会大惊失色,紧张得不得了,因为其实是担心身居其中的自己受到伤害。”

  “……”

  这次对方没有笑,很奇怪地瞪着我,我不明所以地反问:

  “先生无话可说了么?”

  对方摇头:

  “不是——但是女士,这句话真是米达麦亚说的,那个一步步爬上去,后来做了帝国‘狮子之泉七元帅’之首的米达麦亚?”

  “是的。”对方的问题让我也奇怪起来,一时间都顾不得对方用“爬上去”这种不是很恰当的词来形容的事,“有什么不对吗,先生?”

  “啊,啊”对方又摇摇头,然后疑惑地说道,“也没有什么,我只是太惊讶了,没想到米达麦亚会怎么说。这个,女士你看,所谓国家象征性建筑这类的东西,如果被敌人损坏了,向来都是平民们最紧张最愤怒最恐惧——女士您是平民对吗?”

  “当然。”

  “您的国家——我们不说您现在扮演的角色,说您在现实中真正的情况——据我所知,在您出生一百多年前的时候,‘居上位的腐朽的人’有一个华丽广阔的供其享乐的园林式宫廷建筑,那个,是叫做圆明园的,对不对?”

  “对。先生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的确,你说的没错。”

  “而且,危机临头,‘居上位的腐朽的人’早就想办法躲到安全的地方去了,难道我会傻到呆在那些如此显眼的地方等死?——算了吧,就算我是只顾自己的小人,米达麦亚用那种方法来吓我也未免太可笑了,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懂还是在睁眼说瞎话,他明明就是在恐吓同盟的平民吗!”

  “……算先生你行!……好吧,最后我还有一句话要说,先生你虽然说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是,不要忘了你在罗严塔尔提督临终前的自我表白,你可以不管是专制还是民主都去供奉,只要对你自己有利!”

  “那些话?”对方大大得意地笑了,甚至做了一个鬼脸,“我就等着女士您问呢!我怎么会说这么没品的话?女士您想想,传闻的我说那些话的时间,那是我被罗严塔尔杀死之前,当时就只有我和罗严塔尔两个人,而罗严塔尔也是半死不活的,后来很快就挂了。根据所有在我死之后他死之前见过他的人的回忆,有谁听他说过我和他的对话的?没有!那些话是谁告诉世人的,难道是罗严塔尔的鬼魂?!象我怎样,罗严塔尔提督变成一个‘呜~~~~~~~~’(注:请想象鬼片里的声音)的鬼去找——呃,他的朋友米达麦亚元帅说,‘我告诉你,特留尼希特说过的话是……’。可能吗?那些话当然是有偏见的某人某人想象编造的!”

  “……我还以为先生又有什么好说辞了,结果先生根本不承认你说了那些话……”

  “当然!”

  对方终于大笑起来。

  我瞪足了眼:

  “那么,先生到底和罗严塔尔提督说了什么呢?同盟灭亡以后,先生的打算究竟是什么呢?”

  但是这时对方的身影却一点点的淡了,我猛然惊觉宇宙时代地球那昏暗的曙光已然出现在地平线上,虽然昏暗,但灵魂们也开始消失了。

  “喂!”

  我叫,没有回音,空旷的原野上,只剩下我一人……

 

  “这样就结束了?”

  我读完李舒的经历,问。

  “当然不会。”

  她回答,平和的神情里有我渐渐认识到的坚持。

  “你该不会……”

  我暗吸凉气的半截话引起了她的微笑,这下我真的狠狠吸了一口凉气了:

  “拜托,”我说,“这应该是一部SF,不是灵异片,你不可以不要干那些神神鬼鬼的事吗?”

  她继续微笑,不答。

  我摇头,叹口气,终于还是说道:

  “你既然已经决定,非要去干那么危险的事,要招那个同盟大恶龙优布先生的魂问个明白,我也不能阻止,总之你高兴就好——不过,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千万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冒险,如果有做不到的就不要勉强,我一定等你回来——是不可能的!你既然那么有闲心,就帮我继续写考据集子好了,反正我现在没空。还有,我的第一篇,亚姆立扎,同盟的卡介伦大人有反驳的文章。那,就是这篇,《再论亚姆立扎会战》。你看好,认真帮我想想怎么回,去问你的鬼朋友也可以,正好他对同盟熟,说不定有什么办法,有用的资源一定要善加利用——就这样了,再见!”

  于是,李舒再次一个人立在风中发呆。

  于是,有了这篇乱糟糟的《同盟恶龙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