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噬
第四章 殇
A.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罗特利斯在三个兄弟中只宠爱的你一个？”
既然已经决定要拔掉小夜莺的羽毛，魔女就不会浪费时间，她的第一个问题就尖锐的让雅赛宁无法招架。
“因为……因为我比较像母后的缘故。”
年幼的亲王在犹豫了片刻之后，才做出了回答，大概是因为连自己都不太相信，所以为了说服自己的缘故，还特意加重了语气。对于孩子天真的表现，魔女却并没有留情。
“比你大7岁的第二皇子更像你母亲。你只是遗传了你母亲的银发而已，而他连眼睛都是和你母亲一样的紫罗兰色。要说像你们母亲，你的长姐不是你母亲长的极为相似吗？而且还同为女性呢！”
“那就是因为我年纪比较小……”
“你下面不是还有一个妹妹吗？说起来你母亲还真是很了不起呢，长子罗特利斯皇帝，长女拉琪雅公主，次子迪安亲王，三子雅赛宁亲王，次女莉莉安公主，不过这五个孩子中，现在只剩下你和莉莉安吧？是不是还要我提醒你，你的长姐和二皇兄是怎么死的呢？”
“那是因为他们背叛哥哥的缘故！因为他们打算篡位……”
虽然已经明白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但是雅赛宁出于本能的不想推翻自己的理论，他努力的找着理由，希望能够维护自己的哥哥，但他却完全不是魔女的对手。
“只有你自己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你的哥哥暂且不说，你马上要出嫁到梅加耶迪做皇后的姐姐有什么理由叛变呢？你的姐姐和差一点就成为你姐夫的梅加耶迪皇帝罗希亚岚，可是在两情相悦之后，克服了很多障碍才订婚的哦！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你姐姐是怎么快乐的在准备婚礼。而且你的哥哥个性温和，怎么也不像意图篡位的人吧？”
“你有什么权力确定哥哥不会叛变？罗萨莱茵公爵也是看上去温和的人，他为什么会叛变呢？”
如果还有理性的话，亚赛宁就应该知道自己正在对罗萨莱茵的盟友说话，也不会忘记自己上次拒绝和罗萨莱茵和解的下场，但是现在的他就像只被踩到痛脚的小兽，已经无法确定自己在说什么了。因为对手已经乖乖的掉进了自己的陷阱，魔女似乎是很高兴看到对手垂死挣扎的样子似的微笑起来。
“就算你的哥哥姐姐确实是打算篡位，那么为什么对于没有丝毫兵权的亲人都万分的小心的罗特利斯，会对手握重兵的罗萨莱茵公爵如此大意呢？”
“那是因为罗萨莱茵公爵是和皇兄一起长大的人，所以他才……”
“难道说臣下比亲人更让他信任吗？如果真的是因为一起长大的缘故，你的哥哥姐姐也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吧？血管里还流着一样的血呢！” 而且，如果你说的事实，那么为什么他独独这么信任你呢？”
“……………………”
被魔女最后的一句话完全打倒了，亚赛宁张开嘴唇却无法吐出任何反驳的话。孩子慌乱的眼神让魔女发出了微微的叹息，却没有瓦解魔女的决心。
“你真的没有发现，你和罗萨莱茵有多么相似吗？”
“你……你说什么……”
关键性的一句话从魔女的嘴里说了出来，雅赛宁一时反应不过来的反问着，但是魔女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惊怵不已。
“我是在说，你不过是罗萨莱茵的替代品罢了。你的哥哥恋慕着罗萨莱茵。”
“………………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雅赛宁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内心升了上来，他本能的捂住了耳朵，拒绝再听到任何可怕的话。但魔女却不打算放过他，她将雅赛宁的双手拉开，继续着自己残忍的话题。
“你应该知道7年前的因斯布鲁克公爵府惨案吧？喜欢宁静的因斯布鲁克公爵夫人带着不到一岁的婴儿住到乡间的别墅去，但是等罗萨莱茵平定了边境的战事之后，在别墅内等待他的，却是被杀死了很久、已经开始腐烂的妻子和孩子的尸体。尽管对外宣称是亚塞尔人干的，但实际上却是你伟大的哥哥暗地里下的手。”
“那不可能！因斯布鲁克公爵夫人是皇兄亲自为罗萨莱茵公爵挑选的妻子……”
“那是因为他可以容忍罗萨莱茵有一个不爱的妻子，却无法忍受那个女人生下自己所爱的男人的孩子。更何况，罗萨莱茵爱上了自己妻子。”
“这不可能……才不会是这样！你一定是骗人的……你只是骗我而已，对不对？”
亚赛宁无法抑制的喊了起来，他想要从魔女那里得到否定的答案，魔女却只是发出冷冷微笑而已。
“那么……证据呢……你有什么证据？”
就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浮木似的，亚赛宁声嘶力竭的反问着，但是魔女的回答却粉碎了他的希望。
“要看证据的话，是很简单的事情哦。”
B.
在夜色中飞驰过身边的树木，仿佛随时会择人而噬。夜色看起来就像是无尽的深渊，而自己好像会随着疾驰的马匹融进黑暗之中。不确定的恐惧从内心深处涌上来，亚赛宁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冷吗？”
坐在他身后共骑地魔女立即察觉到他的不适，随即给他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雅赛宁近乎于歇斯底里的要求立即看到证据，而证据在王宫中，因此魔女只能在半夜带着他前往王宫。
尽管雅赛宁一再重申自己可以骑马了，但魔女却完全无视他的要求。对于固执的不肯共骑的雅赛宁，她只说了一句话：“如果你打算让自己的右手再也不能拿剑的话，就自己骑马好了。”这样一来雅赛宁只能乖乖的任魔女将他带向王宫。
“在想什么啊？如果是后悔的话，现在可是太迟了。应该有人教给你吧？好奇心可是会杀死一只猫的。”
“我又不是猫……”
喃喃的反驳着，雅赛宁微微的苦笑起来。因为自己的幼稚而不肯正视的事实，只要一经揭破就很容易看清。实际上他已经明白，魔女说的应该是事实。皇兄总是很疼爱自己，但是，他经常会发觉到那投注在自己身上目光，似乎是穿透自己在找寻什么……连自己的亲人都杀的皇兄，并不会对一个女人和婴儿手软吧？会坚持着要求看到证据，也只是不愿意否定自己曾经相信的东西而已……
“冷的话就靠近一点，虽然我的体温也不高，不过至少比气温要高那么一点点。”
魔女微微的收紧了手臂，让一直在轻微的颤抖的雅赛宁可以分享一点自己的体温，由于雅赛宁的身高只到魔女的肩头而已，因此魔女可以很轻易的将他圈紧自己的怀抱，而雅赛宁也没有拒绝她，不，应该说他已经没有拒绝的力气了。他明白自己会寒冷可能是因为发烧的缘故，而伤口也因为马匹的颠簸而剧痛着，如果不是魔女将他紧紧的圈在怀中，也许他早就已经落马了。而魔女应该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才会小心的抱紧他吧？他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完全是拜这个魔女所赐，按理说他应该憎恨这个魔女才对，但是现在他却不由自主的贪恋着从身后柔软却有力的身体上传来的温暖。
“为什么你不杀我呢？”
一边这么想着就一边问出了口，等雅赛宁察觉自己问了什么的时候，已经不能够收回自己的话了。一定会被嘲笑的……雅赛宁这么想着，但魔女的回答却大大的出乎他的预料。
“因为你是我的同类哦。”
“同……类？”
“对啊，尽管现在你还没有长大，但是很快你就会变成充满危险之美的完美生物的……”
“完美的……生物？”
“…既温顺又危险，既单纯又深沉，既纯朴又华丽，既高雅又堕落……所有的人都会无法抵御你的……”
C.
从“LA LUNA”到王宫，短短的路程却象是跋涉到另一个世界似的长久。
敲开王宫的大门之后，亚修莉娅毫不犹豫的带着雅赛宁走向先皇的寝宫，在用某种魔法激活了墙壁上的机关之后，他们通过长长的阶梯进入了一件密室。
密室里似乎装着什么会自动发光的宝物，当雅赛宁的双脚踏上门内的地板时，室内突然灯火通明。毫无防备的雅赛宁亲王，在看清楚室内的陈设时发出了小小的抽气声，但是这个声音很快就变成了破碎的啜泣。
并不很大的房间里挂满了画像，数量大概有上百幅。所有画像的主角都是一个人——因斯布鲁克公爵罗萨莱茵·U·海德里希。从少年到青年，不仅仅是生活中的画像，还有睡姿和……裸体。雅赛宁从油画的笔法上确认了是皇帝罗特利斯的作品，他再也无法支持自己的身体，在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几步之后，他背靠着墙壁滑坐在了地上。
“罗特利斯哥哥……”
叫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雅赛宁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被碰碎了，他清楚的听到内心已经薄如卵壳的信念粉碎的声音，而魔女的声音就象是掉落的碎片荡起的回音似的回荡在他耳边。
“你都看到了，这就是你所相信的一切。利用权势、不择手段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将人类的生命视如草芥，你还认为你的哥哥是无辜的吗？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无罪之人的……”
“没有无罪之人……那么，连我也是……？”
“没有无罪之人”这个观念是雅赛宁从未接触过的。在他过往的17年人生中，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所做所为的正确性，他的世界一直是单纯而快乐的，但是这个魔女却不费吹灰之力就粉碎了他的生活，否定了他的信念。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充满了对于已经走过的路的怀疑，和对未来将要走的路的迷惘，而这正是魔女所想要的。
“你认为呢？因为眷恋罗特利斯的宠溺而将一切于罗特利斯为敌……不，应该说是一切被罗特利斯所否定的人都当作自己的敌人，对于可以看清的事实完全的视而不见，你应该知道吧？冤死的灵魂会因为不被原谅而受苦，你难道听不见你的哥哥姐姐和因斯布鲁克公爵夫人在地狱里面哀号吗？”
“不是的……我没有……”
完全没有办法反驳魔女的话，雅赛宁只能用双手掩住耳朵、拼命的摇着头，尽管他可以阻隔魔女的声音，但是却没有办法忽视来自自己内心的声音，他可以清晰的听到内心有一个声音在高呼着：你是有罪的。而和那个声音相应和的，则是长姐和二皇兄，还有因斯布鲁克公爵夫人充满怨怒的声音……他感觉到自己一切的一切都荡然无存。身体随着这些声音渐渐的坠入到寒冷的冰中，从指尖开始，无所不至的寒气让他开始无法抑制的发抖，他用双臂紧紧的环住自己，却仍旧无法感受到任何暖意。他已经连反驳和否认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因为寒冷而变成暗紫色的双唇虽然张开着，却只能颤抖着，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原本充满朝气的银灰色眼眸已经失去了光泽，只是茫然的注视站在自己面前、用残酷的言辞将自己的凌迟的女人。
“他已经属于我了。”
在内心如此默念着的魔女微微的笑起来了，毁灭一个国家尚且不及将这个孩子摧毁后重新塑造来的快乐，她在雅赛宁身边蹲了下来，并不意外的看到孩子惊恐的眼神和下意识的向后躲避的动作，她抓住了孩子纤细的手腕，将孩子那已经冷的如同冰块的身体拉进了自己的怀抱，在孩子的耳边用她如同流水和风的声音宣布：
“你是有罪的。”
“啊……啊……”
雅赛宁发出了轻微的、不成句的声音，他感觉到自己正在被魔女冰冷的、充满黑暗的意识给吞噬掉，身体被剑贯穿的那一刻曾经感受到的恐怖，在此时以膨胀了数倍的质量将他紧紧的包围住了，他发现自己开始无法呼吸。在视野和知觉被黑暗吞没之前，他感觉到魔女将唇烙印在他额头的冰冷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