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镐敲下去的时候,滑了滑,尖锐的镐头从石头的侧面擦过,碎石和尘土顿时扬了起来。
他艰难地咳嗽了几声,用手掌在面前挥了挥。
突然出错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四处是一片漆黑,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在这里的活动,这么多年了,这里几乎就象自己的家一样,每一片石头,每一个小坑都和家里的家具一样熟悉。反而是真正的家,已经好久没有回去过了。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奴隶,但很幸运地被挑选来建造伟大的巴比伦塔。
工程已经开始了许多年,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挑选去做了第一批工人。
而他,则是在父亲死后来到了这个山洞。
他每天的工作只是挖掘这个山洞,并将挖掘下来的石头用筐子搬运到洞口。那里会有一些空的筐子来给他替换。而当所有的筐子装满以后,就会有用另外一批空的筐子来替换它们。他只需要不停的挖和搬运筐子就可以了。
简单的生活,日子总是过的飞快。
从他初来这里直到现在,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曾经有一段时候他觉得很寂寞。因为这里永远只有他一个人。无论是挥动铁镐还是静静坐着休息的时候,都只有他一个人。一直就这样安静地听着呼吸在粗糙的石壁上滑过掉落……然后再抡起铁镐,敲下去。
他也曾想过要见一见送饭过来或者更换筐子的人,但是总没有光明正大碰上过,至于偷偷躲起来看——他可不敢。因为他不想丢掉这份工作——没有人知道监视者在哪里,但他们的确是存在的。现在的生活很好,而且他是为了一个伟大的工程工作着,为了到达神的世界而修建着通道。所以他慢慢地适应着这种单一地生活——除了,偶尔有些寂寞。
毕竟那个时候还年轻啊——铁镐用力敲下去,一大块的石头落到了脚边。
拣起来搬到边上的筐子里。
他现在工作基本不依靠眼睛,而完全是靠着耳朵和身体的感觉。在这么深的山洞里点火是既不可能也不明智的,开始可能有些麻烦,但习惯了以后反而觉得很方便。因为每次到洞口的时候就不需要花上好长时间去适应亮光的存在,然后再花很多时间去适应黑暗。最初的时候很辛苦,不但眼睛会很难受,而且一旦工作得太少,饭也就会被减少。
饿着肚子干活很难受。
有的时候他也会想念他的妈妈、妻子和孩子,在吃饭的时候和睡觉之前。
妈妈一直有个习惯。每到黄昏时分,她就会站在屋子前面默默地看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过去是为了爸爸,而现在则是为了他。所以,现在每天的傍晚,在太阳带走最后一丝光芒之前,他也会望着相反的方向,好像能够看见白发的妈妈和她身边跟着的……他已经不年轻的妻子。
筐子满了。
他把牵引用的绳子在手腕上绕了几圈,绳子便很自然地嵌和到他的手上。
滑动、收紧、摩擦、略微的疼痛……
他向前走了第一步。
离开家的时候是一个黄昏。
记忆里现在只剩下房子大略的轮廓,屋前的树梢上挂着最后一抹阳光。
其他的就记不得了,一切在模糊中渐渐褪色然后消失,自然得有如每天太阳会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
陈旧的筐子拖在地上吱吱作响。他的脚趾微微用力,粗糙的脚皮摩擦在石头上,已经感觉不出来疼痛了。差不多太阳快下山了,每天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有机会看一眼东方的大地,看一眼自己的故乡。
风吹向面颊,夹杂着外界新鲜的空气和秋天的一丝泥土气息。
快了,就要到洞口了。
宁静。
天地间一片宁静。
他有些迟疑了,尚未睁开眼睛,但是空气中沉淀的气息让他不安。
于是他加快了脚步,走到了洞口。
他站在那里倾听着。
可是没有任何声音。
原本能够听到的一丝人声,从远处建造巴比伦高塔的工地上传来的无数人汗流浃背地工作的声音没有了。
一丝微光慢慢渗了进来,他努力地控制着不让眼睛一下子睁开。
双手掩住眼睛,他粗糙的掌心摩擦着眼皮。
睁眼,在手掌的掩护中。
然后张开一丝指缝——
再是一丝,还是太强烈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
泪水流了下来,模糊地视线中看到的是熟悉的东方的大地。
同样的石头,同样的树。
矗立在远处的,高不可攀的巴比伦塔。
然而没有任何人的存在……
以前出洞时候总能看到的,远处络绎不绝的有如蚁群一般的人没有了。那些搬运着石块的,抗着木条的,担着许多沉重东西来回跑的,骑着高头大马手持皮鞭的,卖东西的,举着工具布满了整个高塔的人……全都不见了。
只剩下巴比伦塔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好像梦境中的幻想。
他不知所措。
生活的核心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他呆立着,然后跪倒。
双手抚着温暖的大地,眼泪从他疼痛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他看见阳光慢慢地抽离,将他的影子拉长再拉长。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他想叫喊,可是张开口却不知道如何发出声音来。
那么多年了,他没有说过一个字。
他一直瞎的象只鼹鼠,哑的象条鱼。
那么,
一切结束了么?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该怎么办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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